夺胎换骨健笔凌云——张振国书法小议

文 / 马龙

宋人李纲在论及诗歌的人文境界时曾说到：“士之养气刚大，塞乎天壤，忘利害而外死生，胸中超然，则发为文章，自其胸襟流出。”文中所言及的刚大气象，正是宋人在诗学上所追求的劲朗刚健的美学表达。若论宋代书法的劲朗刚健，则要首推黄庭坚。

黄庭坚的书法成就主要在行书和草书两方面，其行书主要从颜真卿、杨凝式、《瘗鹤铭》等化出，草书则顿悟于怀素《自叙帖》。黄庭坚的书法不单是“宋四家”之一，其诗则更是“江西诗派”鼻祖。江西诗派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自不必说，黄庭坚的书法对后世亦有巨大影响。仅仅明代，便有沈周、文征明两位大家直接脱胎于黄氏书风，清初画僧八大山人早年的书风亦深受黄庭坚影响。在当代，就笔者所见，钟情于黄庭坚草书的书家大有人在，而能得黄庭坚行书内在风神的书家则并不多见，张振国先生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张振国的作品中有着一种质朴沉静的张力与气度。这种精神特质不单继承了黄庭坚书风的开张与变化，更在人格意蕴上与黄庭坚的书风和诗风暗合。

艺术创作想要取得真正的成就，除了自身基本功夫的修炼之外，更多的还需要学养修为这些内在功夫的支撑。诗文、绘画如此，书法艺术更是如此。张振国的书法创作除了近年潜心于黄庭坚之外，他也曾对经典汉魏石刻及宋代书风如苏东坡、米元章等下过多年的功夫。其所作苏体书法，亦颇能传达坡公肥美正大的精神气质。张振国曾言及自己学书临帖的体会，他说无论是向古代还是现代的名家学习，也无论是学习哪一种风格的字体，学习书法都需要从自身内在的感受出发，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手部肌肉的机械训练上，那些单纯模拟字形的作品并不能使欣赏者进入到书法艺术的内在世界中去。对书法家来说，想要真正创作出好的作品，非要认识自我、提高自我、完善自我不可。

清代刘熙载有言：“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书法之道的美妙，非徒以点画、结体、线条对某一文字的内容展现，而是在结字营篇中对书写者自身精神世界的外化与内心情感的表达。因此说“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而最终达到“如其人”。在我与张振国所共事的许多年里，我所认识到的他一如他现在的书法一样，平实而又坚毅。张振国处世随和敦厚，如同他写字的速度，缓慢严谨，一笔不苟；而面对困难与挫折时，他内心的坚毅执着，又仿佛山谷书法中那通达而洞明的内在骨力，支撑着他一如既往地往前行进。

其实，张振国不仅是一位书法家，他同时也是一位金石学家。多年来，张振国一直潜心于金石学的研究与整理，他将金石学作为自己打通文化与艺术、古人与今人、历史与当下的有力工具。如今由他担任主编的“金石契”公号在金石界已成为著名的微信平台。工作之暇，张振国更结合自己的交游见闻，整理创作了大量的金石题跋及访碑笔记等作品。

治金石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一件拓本题跋，要比单纯的书法创作艰难许多。题跋者首先需要了解拓片的历史内涵，这要有足够的文史功底作为支撑。例如面对一件断碣残碑，不光要从书法字迹分辨其时代归属，更要结合那一时代的社会发展、历史、宗教、文化等等对其进行全方位的考察，方能下一断语。张振国的金石题跋类作品除了具有以上对拓片内容的详细考证辨析之外，还更注重书体大小变化等与拓本整体的视觉协调。我们所欣赏到的每一件题跋作品，可以说都是作者苦心经营推敲的体现。

金石题跋，与书法艺术最为亲近。我们欣赏一则跋文，首先感受的是作者的书法技艺。如今，随着对金石学研究的逐渐深入，在山谷书风的基础上，张振国又将早年对苏轼书法的领悟体会逐渐融入到现在的金石题跋之中。这使他的作品渐渐淡去了纵横捭阖的书家气而平添了一种清穆和合的学者风度。不得不说这是他受金石学滋养而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书法与金石同是文化，也同是艺术。对张振国来讲，两者原是一体，它们都是其进德修业的方式和途径。以此衡之张振国近年来在金石书法两方面的研究与努力，正应了《论语》中的一句名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清代大书家伊秉绶曾写有一幅对联，联语曰：变化气质，陶冶性灵。近年来张振国正是在这种日日与古物为亲的生活中，渐渐地陶冶着自己的性灵，变化着自己的气质。他的人格修为因金石的淘养而提升转变，他的书艺学问也因金石的助力而愈发正大涵容。正如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所言：“胸中不患不开阔，气象不患不和平”。夺胎换骨，健笔凌云，将生命中的劲健之力贯注笔端，将书情意趣倾注尺幅之上，这便是张振国对自己书法艺术的追求吧。